2010-09-08

回鄉下

很小的時候曾經陪阿嬤回了好幾次鄉下,模模糊糊的只記得長途客運上那股混雜的人味,老舊的客運車、黃昏牌的冷氣、半開的玻璃窗、褪色的皮座椅,上車顆哩框啷的一陣銅板響,沒有位置的時候,還得緊挨著駕駛座旁突起的引擎箱,一路晃著回去。

一個大字不識的阿嬤,就這樣帶著半大不小的我,轉著公車、客運一站站的回到了鄉下老家......

阿嬤回老家,阿祖們早就不在了,是回去探望舅公跟姨婆們,舅公住的是在當時算是不小的三層樓透天厝,長長的屋型,前門通客廳通餐廳廚房一路通到後院,穩穩座落在稻田中央,蟬鳴鳥叫環境清雅。

很少回去的阿嬤很受到舅公熱情款待,殺雞燉肉樣樣來,印象最深刻的是鵝蛋,沒見過的大鵝蛋,在小小孩的手上,看起比駝鳥蛋還要驚人,我硬撐了一整顆鵝蛋,肚子漲得鼓鼓的很是滿足,庭前乘涼一陣寒暄後,奔波了一整天終於有空閑休息,但到了半夜我卻莫名的發起熱,病了起來,想是無福消受那大鵝蛋,給吃出病來了。

鄉下在南鯤鯓,逢年節作醮,神明作伴出巡,沿路敲鑼打鼓、鳴放鞭炮,好不熱鬧,有年回去,剛好趕上做大醮,平常不隨便擺的陣勢都出籠了,看到了好大的百人蜈蚣陣,每節蜈蚣身都長著尖刺跟長腳,一節就有一人大小,底下擺弄蜈蚣的信徒,個個穿著顏色一致的衣服、功夫褲,炎熱的正中午,撐著蜈蚣汗溼夾背,臉上表情好不神氣,認真極了,從那年在鄉下後,就再也沒見過這麼大陣仗的大作醮了。

後來陸陸續續的回去了好幾次,阿嬤的年紀越來越大,膝蓋骨退化吃不消長途奔波,回去的間隔越來越長,回去舅公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,往常的熱情招待幾乎消失無蹤,長大後才知道後幾次阿嬤是硬著頭皮回去的,因為大舅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,阿嬤回鄉下像兄弟姐妹們求救,卻無力償還,沒臉再回去見人,回去也被冷臉相待,五六十年的姊弟情,就這樣被消耗殆盡。

這十來年阿嬤沒回鄉下,兄弟姐妹也不往來,阿嬤的嘴上不說,但偶爾叨唸手足無情時,還是透露著想念之情、羞愧之心。直到阿嬤臨終前,還在唸著鄉下的親戚們,舅舅看著阿嬤的心事,硬著頭皮打電話回鄉下,萬般懇求小舅公終於答應來看看阿嬤,一早舅公到醫院,不到片刻便說要趕回鄉下,多年沒見竟無話好說,舅舅送舅公下樓,舅公叮囑著屆時他不來奔喪,便上車走了。

親兄弟明算帳,欠人家的忍受人情淡薄,不也好說些什麼,雖如此但也了卻阿嬤多年來的一番心事,舅公一離開,阿嬤也安詳的闔眼走了。